擔任證婚人、見證BB出世,人生不同階段,張玉航身邊總有「安臣哥」余國安的身影。「冇佢冇今日嘅我」。父親離世、母親放棄撫養權,13歲入住兒童之家,支離破碎的原生家庭,讓他從不奢望也沒可能「靠父幹」,阿航直言無想過一個在家舍照顧他的大哥哥,儘管收入不多,竟會願意自掏腰包,無條件支持自己到內地升讀大學。那是2003年香港全城抗疫的一年,也是阿航會考受挫前路茫茫的一年,生活不是童話,但阿航說,是16年前那一點光,照亮了他往後的人生,成就今天贏回一個完整美滿的家。
相約安臣哥在兒童之家(兒家)接受訪問,他找了早已離院長大成人的阿航同來,阿航又帶同兩歲半的兒子司宇一起現身。記者取笑安臣哥「三代同堂」,這個大半生獻身兒家、內斂慢熱的大男人,聞言笑得燦爛,司宇與「施予」同音,他說:「佢係我嘅孫,叫司宇,施比受更為有福。」自1983年入職播道兒童之家,至今逾35年,由義工到全職家舍家長,去年退休,61歲的安臣,仍視這裏為第二個家,早上在家與太太過「退休生活」,晚上就到兒家通宵工作。「夜晚當值,好處係有多啲時間同孩子傾偈」。
孩子其實 敏感又懂事
座落沙田坳的播道兒童之家,1963年落成,共設四個家舍。未成年的孩子,因不同家庭問題留下過集體生活,有些是短暫過客,有些在這裏度過漫長的中小學人生階段。1998年經歷家庭慘變,時年13歲的阿航,就在兒家度過他的中學歲月。見盡兒家人來人往。安臣說:「離開原生家庭,嚟到全然陌生嘅環境,係有好多嘢需要適應。」他說初來埗到的阿航,也與大部份孩子一樣,沉默寡言,問十句答半句,很倔強:「一般孩子嚟到兒家,都要用四、五年時間,先可以開啟佢哋嘅心。」
可幸,安臣從來不是心急的人。「你以為孩子唔懂事,佢哋其實往往較大人更敏感,大家一齊生活,好多嘢佢哋會看在眼裏,知你關心佢,慢慢先願意表達感受」,說時仍是一貫的慢條斯理。坐在一旁的阿航笑着補充:「安臣哥係嗰種關心你,但唔會講,只會做嘅人。」舉例兒家講究紀律生活,晚上10時前就熄燈,睡在碌架床眼光光,沒手機可玩沒電視可看,看管「大仔」家舍的安臣,總會偷偷與孩子約法三章,大膽微調家規,成為大小孩子的小小秘密。
「有時就算熄咗燈,安臣哥會話自己肚餓,偷偷哋順便入廚房煮個麵畀我哋消夜;有時又會播套劇,等我哋睇完先瞓……」那些年,因「偷雞」而來的小小快樂,阿航總是記在心頭。家舍一星期可回家一次,他與部份孩子「無家可回」,安臣就用私人時間和他們四圍去,簡單如吃一個下午茶、看一場電影,都是久違的快樂。「我想讀會計,安臣哥會介紹佢啲朋友畀我認識,等我預早了解吓個行業」。18歲,不少在父母外傭呵護下成長的孩子,還在為選科煩惱,會考放榜的阿航,成年禮是煩惱屆法定年齡,離開兒家後的居住問題。
「阿航一直比其他同齡孩子成熟,中三時已清楚知道想做乜嘢工作,佢其他成績其實都好好,只係英文一科唔合格,既然想繼續讀書,佢肯努力,我當然盡量支持。」安臣說。那一個早上,阿航說一世都記得:「嗰日同安臣哥食早餐,提起想去內地讀預備班升大學,讀到上去嘅機會大啲,又可以住宿舍……點知佢同我講:『你真係想去就去啦,我資助你。』知佢好好,但冇諗過會好到呢個程度,好感動。」安臣甚至陪阿航到中山考入學試,又不時北上探望他,鼓勵他為理想馳騁。
見證幸福 辛苦也值得
「我都唔係幫到佢好多,主要都係生活費,阿航好乖,長假回港都會去做兼職,自己賺點生活費……」中港兩地走、一邊工作一邊讀書,來自破碎家庭的孩子,總是比較世故,自知機會得來不易,拼搏的阿航越讀越好,2010年在中山大學會計系以優異成績畢業,隨即受聘於一間大企業任財務經理,並回流香港工作。「最開心係睇到佢嘅成長,不單止做到想做嘅工作,仲建立到自己嘅家庭,做埋爸爸」,任證婚人、見證BB出世,安臣直言,看到阿航成材很安慰,覺得再辛苦也是值得。
一步一腳印 能幫就幫
「現在生日都會一齊慶祝,就似一家人。」那些年安臣支持阿航升學,長大後的阿航,就帶他和太太到處旅行,之前兒家開放日,阿航主動「回家」做義工,又協助推廣助養計劃,傾力回饋陪伴他成長的地方。回顧逾30年的兒家工作,安臣直言有苦有樂。「當年入職僅25歲,冇經驗遇到好多挫折,全天候照顧係好困難,同之前做義工好唔同,返工第二日已想走,要講愛心又要講管教,好矛盾,個平衡點,其實到今日仲搵緊」。鬧多啲定錫多啲?即使不是親生骨肉,卻已如血脈相連的父母,永遠是一場交戰。
何況這裏住的,都是來自五湖四海、生命起點有缺憾的孩子,被遺棄、曾受虐,父母患病甚至死亡,有人透過破壞去爭取,有人透過服從去取悅,也有小小人兒,選擇勇敢走出自己的路,不怕輸在起跑線,小小家舍,濃縮了千百種複雜的人生,儘管安臣說得輕描淡寫,但他直言由困擾、自我質疑,到調節心情再出發,一步一腳印:「有成長當然開心,但好多孩子也有佢哋嘅限制和困難,未必想幫就可以幫到。」
只是,他仍樂觀,相信種子理論:「每個人面對自己的生活,呢一刻學到,可能將來有一日明白,就有改變。」就如阿航:「有次喺巴士唔見咗個銀包,阿航隔咗幾日送咗份禮物畀我,唔係因為個新銀包,而係見到阿航嘅改變,佢睇到人嘅需要,學習到如何回應別人嘅需要。」只因曾幾何時,不懂表達自己,總用否定和負面情緒回應別人,也是安臣的寫照。
兒時家境清貧,一家十口窩居戰前舊樓尾房,生活困苦。「我排第六,共有八兄弟姊妹,爸爸喺我出世後冇幾耐已去咗行船,好耐先回家一次」。安臣說,父親給他的印象是個陌生客人,為着生計,媽媽要到工廠當女工,還要照顧多個孩子,加上當時爸爸沉迷賭博,令她百上加斤。他直言,兄弟姊妹一直在媽媽操控式的管教下成長,離不開打鬧。安臣自小缺乏父愛,也感受不到母愛,只覺得恐懼,與家人關係疏離,不喜歡表達感受,總覺得會被拒絕。
退休後 仍然留守兒家
「所以由細到大我都好努力建立自己,用做得好去俾人欣賞」。只是,證明自己的過程很攰,甚至是「唔知攰」。「有啲朋友覺得我好恐怖,不斷做,做嘅過程,其實從冇釋放過自己」。安臣說,院舍的孩子,讓他看到昔日的自己。「媽媽以前用咗錯嘅管教方式,但長大後人生經歷多咗,漸漸能體諒佢……」接受生命中的種種限制,學習放下而不是放棄,學習調節自己,和孩子一同成長。
「每個人需要不一樣,佢哋亦有權選擇接唔接受……兒家近年接收咗好多有特殊需要嘅孩子,好細個開始已需要長期服藥,挑戰越嚟越大」。付出的心機與眼淚,有些如阿航得出美好結果,有些不能盡言,各有一片天空,安臣說:「有時佢哋放學打電話畀我,問我食唔食腸粉,或者離開後不時返嚟探我,已經好心甜。」退休後仍留守兒家的安臣如是說。
記者:呂麗嬋
攝影︰ 謝榮耀 《蘋果日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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